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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龙的“工地”,更难清理了

  进入10月后,骤然升级的法国政治危机一度走到了失控的边缘,但最终以总理勒科尔尼获得续任、重组政府并在首次不信任动议中艰难过关而告一段落。

进入10月后,骤然升级的法国政治危机一度走到了失控的边缘,但最终以总理勒科尔尼获得续任、重组政府并在首次不信任动议中艰难过关而告一段落。

不过,这种戏剧性的“咸鱼翻身”也付出了沉重的政治代价。勒科尔尼在施政方针报告中正式承诺:暂停备受争议的退休制度改革至2027年大选之后,以此换得关键反对党——社会党不参与倒阁。外界一致认为,和此前连续垮台的两届政府一样,新政府的命运仍然掌握在反对党手中,其权力基础依然极其脆弱。

勒科尔尼的表态并非独立决策的产物,这项政治决断须由总统马克龙亲自拍板。因此,暂停退休改革的决策也被视为马克龙在权衡利弊后无奈作出的妥协之举。若非如此,他恐怕将要面临第二次解散议会、提前大选、执政基础面临崩盘的晦暗前景。

即便堪堪维系住政府免遭倒阁厄运,未来的一年半任期对于马克龙来说仍然是波诡云谲。一方面,暂停退休制度改革向政敌们发出一个信号:只要压力足够大、形势足够危急,那此前被政府认为是“不可触动”的政策也不是不能放弃的。这就使得其他改革事项的“工地”(chantier,法国媒体常用术语)更难清理干净。另一方面,马克龙上一次轻率实施“政治决断”,即2024年解散国民议会、提前举行议会选举,酿成的苦果仍在持续发酵。在议会内部格局没有重大变动的前提下,如今更重要的议题,恐怕已经变成了如何防范“体制风险”,即防止已经运作近70年的“第五共和”,在政治极化的时代背景下,陷入真正意义的体制性危机。

马克龙的“工地”,更难清理了法国总统马克龙。图/视觉中国

“跛脚阶段”

对于马克龙阵营的大多数成员来说,尽管事先已经感受到种种迹象,但听到勒科尔尼亲口宣布暂停退休改革,这种感觉无疑是苦涩的。原因不难理解:这几乎是马克龙第二任期到目前为止几乎唯一的重大改革,如今停在了半路,而且一直冻结到总统选举,使得马克龙第二任期的政绩黯然失色。

当然,退休改革毕竟只是“暂停”,用“半途而废”或“一事无成”来形容,也未免过于苛刻。一方面,它并非如左派最初主张的“取消”。在退休法案通过后,退休年龄已经从62岁上升到62岁9个月,而原计划是上升至64岁;获得足额退休金所需的缴费时长已经从42年延长至42.5年,较原计划的延长至43年缩短了半年。换句话说,即便这项改革实现程度不到五成,但总比完全改不动或者一夜归零要好。另一方面,改革即便今后两年间被冻结,但在2027年大选之后,新总统上台、新议会就位之后,仍有继续推进的机会。退一步说,即便左派乃至极右派上台,想要完全取消退休改革,同样会面临巨大阻力,除非在议会选举中获得一场“席卷性”的胜利。

不过,政治上的得失很难用单纯的战术性进展来计算,更重要的是,退休改革暂停标志着马克龙的改革雄心在战略性层面遭受重挫。无论是他本人还是身后的整个阵营,在横跨两个任期的五六年时间里,都为这场着眼长远的改革消耗了巨大的政治动能,如今在距离下一次总统选举仅有一年半之际,他们已经很难再重新积聚足够的动能,去鼓足余勇推动更多的改革。

作为例证,勒科尔尼在获得续任后发表的声明中,绝口不谈什么雄心壮志,相反把目标锁定在一个相当低的位置,为法国制定一部新预算案。换句话说,至少在2025年年底前,政府的主要精力都将放在预算案以及相关措施上。到了2026年,财政赤字问题仍将占据政府的相当大一部分精力,其他如行政改革(须裁撤公务员)、教育改革(得罪工会)、失业制度改革(同样处于暂停)、辅助死亡权利(右派主导的参议院抱敌视态度)等,恐将面临更大阻力。既有迫使退休制度改革暂停的成功经验在前,又有总统选举“改天换地”的希望在后,反对党将更难作出妥协。

可以说,面对任期剩余的一年半时间,虽然通过在退休制度改革问题上让步而保住了政府、没有堕入更大的混乱,但马克龙的施政已经提前进入“跛脚阶段”。

“议会多数”的玄学

围绕勒科尔尼政府的风波,舆论往往批评马克龙不肯撒手,在政治上明显不受欢迎的情况下,仍然试图对政府人事和政策的走向施加影响。这位民意支持率坠入新低(17%—18%)的总统,似乎已经成为总理及其内阁团队的“负资产”。

然而,在法国第五共和的“半总统半议会制”下,总统本身不是礼仪性角色,而是真正的“拱顶石”,即政治重心所在。总统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总理人选,是制度所赋予的题中应有之义,只不过条件是同时能得到议会承认。这正是特殊情势下“左右共治”的产生根源:当总统的意愿和议会多数派的意愿发生冲突时,应当以后者为优先。但若非如此,更确切地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总统的意愿才是政府人事的主导因素。

问题恰恰在于:在2024年提前举行议会选举、马克龙派丧失多数之后,今天的法国面对的是一个泛左翼、中间派、极右派“三足鼎立”的局面,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极左派“不屈的法兰西”、中左派社会党、中间派复兴党及其盟友、中右派共和党、极右派国民联盟及其盟友“五强争锋”形成的“悬峙议会”。

在这种碎片化局面里,“议会多数派”成了一个玄学问题。泛左翼声称自己是第一大阵营,但这仅是相对多数而非绝对多数,况且“不屈的法兰西”和社会党龃龉横生、难以共同进退;国民联盟声称自己是议会最大的单一党团,但实际上作为阵营只位居第三;复兴党及其盟友折冲樽俎,试图维持政府存续并推行政策,但这需要同时获得共和党和社会党的支持或默许才能越过议席半数,而这两者之间又往往存在深刻矛盾。因此,所谓“议会多数派”事实上不存在,完全取决于具体议题、政治形势、交易筹码,甚至是当事人物。

在这种情况下,马克龙任命一位自己的忠实支持者为总理,进而遴选多位马克龙阵营的人物,既是出于自身利益考量,也是形格势禁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既然目前的情况尚未严重到必须任命纯技术官僚团队的地步,而任命右派人物组阁已经有两次失败的前车之鉴,任命左派人物组阁则可能导致共和党立刻投入反对派阵营,使得权力“跷跷板”瞬间失衡,那么最稳妥的选择,还是任命一个以马克龙派为班底,兼容技术官僚和“公民社会”的团队,以赋予其若干新气象。这也正是勒科尔尼新政府所试图呈现的。

此外,坊间曾不乏一种“赌气”的声音:既然注定“无法治理”,那么索性让第一大党“国民联盟”上台执政,且无论是党主席巴尔德拉还是议会党团领袖勒庞出任总理,都有很大概率失败。在马克龙任期的最后一年半间让极右派充分暴露短板,换取2027年大选中选民的回心转意,不失为一项“以退为进”的策略。

这种策略看上去不乏马基雅维利式的狡黠,却很难通过短期考验:如果马克龙真的兵行险招,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国民联盟入主总理府,姑且不说会以耻辱形象被写入历史,在现实中左派也会毫不犹豫地发动倒阁,而且有极大概率会获得中间派和中右派的附议。这也将意味着执政联盟的崩溃,国民联盟恐怕连总理宝座还没有焐热,就会被赶下台。到时候,这场人事更迭的最大输家恐怕不是极右派(他们会理直气壮地指责建制派罔顾民意),反倒会是又一次政治决断失误的马克龙本人。

马克龙的“工地”,更难清理了10月16日,法国总理勒科尔尼在不信任动议投票前的辩论环节发言。当日,法国国民议会对两项针对政府的不信任动议进行了投票,动议最终都未获通过,政府未被议会推翻。图/视觉中国

从“中间派风暴”到“中间派诅咒”

从2017年上台以来的历史轨迹看,马克龙在议会中的支撑力量其实一直处于下降曲线。2017年他不仅自己成功问鼎爱丽舍宫,其麾下新成立的中间派“共和国前进党”(LREM)也刮起一股强劲风暴,席卷308个议席,议会绝对多数(289席)成为囊中之物。但到了三年后的2020年5月,正赶上新冠疫情开始在法国暴发,共和国前进党的席位下降到288席。虽然在盟友支持下,议会多数暂时无虞,但单一政党席位数跌破具有标志性的289,仍然凸显出下降势头。

2022年,马克龙虽然连任总统,但其党派的议会席位大幅缩水,加上盟友一共仅有245席,确定无疑地丧失了议会多数,必须寻求中右翼共和党的合作。2024年欧洲议会选举遇挫后,马克龙解散国民议会,重新选举,试图遏制极右派的势头,结果弄巧成拙,不仅导致极右派进一步扩张,而且执政联盟席位暴跌至166席。如今,马克龙派加上两个盟友党派也不过162个席位。相对于当年的一党独得308席的高光时刻,不由让人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种中间派政党遭受挤压的现象,其实并不是法国的特例。放眼欧洲各国乃至欧洲议会,近十年来都在不同程度上出现了主流政党民意萎靡不振、极端力量势头迅猛扩张的类似现象,乃至在意大利、荷兰等国,极右派已经登堂入室、执掌权柄。但法国的独特之处在于,遭受“政治极化”浪潮冲击的是一个缺乏根基的新生中间派力量,尽管在实际运作中体现出亲商的偏右特征。

当年马克龙正是利用选民的不满心理,“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允诺用一个全新的中间道路模式来满足他们的期许,但同时也埋下了危机的种子,选民的虚幻期望很快在具体兑现过程中落空,他们感觉遭受了欺骗和背叛,哪怕几分钱的燃油附加费上涨也会引爆情绪。在2017年至2019年短短两年的“蜜月期”之后,“黄马甲”运动、新冠疫情、移民危机、俄乌战争、通胀危机轮番登场,其间还有此起彼伏的恐怖袭击,社会心态大为恶化。当年的“中间派风暴”可谓其兴也勃其衰也忽,如今成了“中间派诅咒”,产生了更加凶猛的反噬效应。

总统阵营的崩裂

在这种背景下,政治危机深化的一个重要表征,是“马克龙下台”的呼声从街头的愤懑标语传递到政治边缘力量,并且逐渐蔓延,得到了传统主流政党的响应,甚至已经开始侵蚀执政联盟内部。

在10月6日勒科尔尼戏剧性地辞职之后,现任复兴党秘书长阿塔尔在法国电视一台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公开表示“像许多法国人一样,我不再理解国家元首的决定”,并且批评在2024年解散议会之后,“(马克龙的)一些决定让人感觉到一种想要牢牢掌握权力的顽固态度”。对于这位曾一度被视为马克龙的接班人,却因为解散议会而被迫离开马提尼翁宫的前总理来说,这种表态不仅仅是困惑,更是一种掺杂着愤恨的严厉指责,相当于将执政精英之间的裂痕和矛盾公开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相比之下,另一位前总理菲利普更加恩断义绝。围绕勒科尔尼辞职的危机爆发之后,菲利普公开喊话称:马克龙应该在预算制定完成后举行总统选举,提前下台走人。在勒科尔尼重组政府、危机暂时平息之后,菲利普仍然重申,马克龙应该提前下台,因为这是避免未来一年半再度陷入政治危机的“唯一体面决定”。尽管外界都清楚,自建新党“地平线”的菲利普,已经下定决心要无视马克龙的意愿、独立参加2027年大选,但采取如此决绝的“逼宫”态度、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和马克龙一刀两断,仍然让外界侧目。

如果说激进左翼和极右派的“马克龙下台”呼声,还可以被视为政敌施压的手段的话,那么来自内部的杂音,则前所未有地显现出执政联盟的崩裂征兆。和任期临近结束的“跛脚”状态相对应,这种崩裂征兆难以逐渐消弭,反而会随着时间推移以及围绕“马克龙接班人”资格的博弈而日益激化。从左右两大阵营夹缝中生长出来的马克龙派阵营,无论在意识形态层面还是组织层面,都不是有深厚根基的“政治家庭”。这种崩裂进程一旦开始,可能会更加惊心动魄。

(作者系法学博士、旅法媒体人)

于2025.10.27总第1209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志标题:马克龙执政的“跛脚阶段”

作者:龚克

责任编辑:刘光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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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czz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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